文/王淦生
提及张学良,不免让人心生无限感慨。1936年,这位才华横溢且正值当年的“少帅”,激于民族大义,为了促蒋抗日,毅然发动“西安事变”。之后,又亲自将蒋介石送至南京,却自此陷入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囚禁生活。他的光明磊落成就了他,也断送了他。
张学良尽管饱受屈辱,但对造成自己悲剧命运的蒋介石并无过多的怨言,在一些重大历史问题上亦未诿过于蒋介石,而是一直勇敢地承担己责——其诚实的品质世所罕见。
众所周知,东北是在“九一八”事变时因张学良的不抵抗而失守的。张学良当时为何不抵抗?各种公开的说法是:他执行了蒋介石不抵抗的命令。蒋介石当时实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正忙著对付共产党和红军,下达不抵抗令也在情理之中。建国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很多历史教材亦持这一观点。然而,历史老人却同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九一八”事变的真相并非如此。事情的真相正是由当事人张学良自己揭开的。
首先有张学良的日记为证。1945年8月,抗战胜利。东北父老对张学良的处境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使张大为感动。次年1月3日,张学良在日记中写道:“今天早晨躺在床上没起来,胡思乱想,想到东北的人们对于我个人的问题。这不单是感情的问题了,真叫我惭愧无地,难过得了不得。说起抗战阶段,我是毫无贡献……九一八事变,判断的错误,应付的错误,致成‘不抵抗’,而使东北同胞水深火热十四年。今天他们对我如此的热诚,这可真叫我太难过了!”张学良的这段近乎“忏悔”的日记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正是由于他在战略战术上的一错再错,才导致他“九一八”事变中的“不抵抗”和东北的失守。
其次,张学良在多种场合一再表明:“九一八”事变中蒋介石未给他下过不抵抗命令。1990年,张学良在接受美籍华人学者唐德刚的访谈时就曾“郑重声明”:“那个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说不抵抗是中央的命令,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他说,当时,因为奉天与日本人的关系很紧张,发生了中村事件等好几件事情。那时我就有了关于日本方面的情报,说日本人要来挑衅,想借著挑衅来扩大双方的矛盾。那个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我之所以下达不抵抗的命令,是为了避免跟日方发生冲突,日本人来挑衅,你就离开它,躲开它。当唐德刚谈到“我们已经听了50多年了,都是这个说法,都说是蒋公给你的指令”的时候,张学良连连表示:“不是,不是,不是的。”“这事不关政府的事,也不关蒋公的事。”不因个人恩怨而杜撰历史,张学良磊落的情怀由此可见一斑。
1991年5月28日,张学良在纽约接受东北同乡会会长徐松林等人访谈时再次公开表明:“是我们东北军自己选择不抵抗的。我当时判断日本人不会占领全中国,我没有认清他们的侵略意图,所以尽量避免刺激日本人,不给他们提供扩大战事的借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我下的指令,与蒋介石无关。”
在“九一八”事变这件事上,国人几乎骂了蒋介石大半个世纪,说蒋介石沉冤莫白一点也不过分。如果张学良不主动去澄清事实真相,这只黑锅老蒋恐怕还得一直背下去。因不抵抗而失去东北三省,张学良的过失不小。但如果他不自己去捅开这段尘封的历史,他的过失有谁知晓?况且少帅发动“西安事变”,已经成为国人心目中的大英雄,他又何苦自损“光辉形象”?
按照很多人的做法,他可以保持缄默,闭口不谈这件事;如果实在要谈的话,亦可顺应“历史结论”,把所有责任推到蒋介石身上,反正已经“死无对证”。这样既可以不与已经“盖棺论定”的历史较劲,又可借机泄一泄被蒋剥夺自由的怨气,何乐而不为?
翻出这段旧事来咀嚼,实因感动于张学良坦荡磊落的襟怀。尊重历史,敢作敢当;不诿过,敢担责——这样的人我们实在见得太少了,敢站出来为自己当年的罪孽承担责任的人依然罕见。
所幸张学良没有去打“死老虎”,没有顺应“盖棺论定”的“史实”,而是勇敢地把“九一八”事变的真相告诉了世人,毅然担当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即使可能为此而受到世人的非议也在所不惜。
这是对历史的敬重,是对故人的敬重,更是对天地良心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