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多天,大哥这辈子种的第一茬稻子就要收割了。地里,如今该是一片迷人的金黄色了。
这是大哥这辈子种的第一茬稻子,也是那块地里百年来种的第一茬稻子。一百年里,只种过一茬稻子,想想就好酷。这样的沃土,老家还有很多。
五月二十九日,我回乡亲眼见他在地里打围灌水,几日后,他播下了他人生第一茬稻种。经历了四个多月的成长,终于快要成熟了。说句老实话,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想尝尝新米的味道。
大哥善跑,初中毕业后被选拔进了体校,先练田径,然后举重,最后被省里的摔跤队选中。上个世纪80年代,每年夏秋之间都会有一群乡镇干部带着一群混混挨家挨户进村征收公粮税费,缴不上的牵牛、搬家电、家具。我曾亲眼看大哥骂这群人像土匪,然后被一群人围追堵截。大哥善跑,轻松跃过村后那条水渠,追他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跳那条宽四五米的水渠,眼睁睁看着大哥逃去。
进摔跤队的事当时好像已经宣布,结果有一天他在食堂把教练给打了。退学,回家,无业。当了几年乡村教师后,带着大嫂又去福建打工,2011年夏,我担心母亲年迈独自一人在家没人照顾,建议他回乡务农兼顾陪伴照料老母。于是,大哥回乡变成了一个农民。
我常说自己将来或许也会回归乡间,侍弄几亩薄田安顿自己的灵魂,但对于将来要终老在乡间对大哥来说,却是无奈的选择。性格,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不知道他是否后悔过。这二十多年来,我看着他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活着,似乎简单而快活。
我一直笑话他,不适合种地,每次回乡去地里看,一地的草。当然,这或许能证明除草的农药用得少。
种地的事情,我一直一知半解:我们村,距离武汉只有近百公里,在武汉能卖七八块一斤的毛豆,大哥和村民们种出来却只能卖五六毛一斤,人工摘毛豆的工钱都不不够,很多村民不得不放弃收获,将毛豆轧在地里。这样的事情,一年又一年上演。
近一两年,我偶尔会趁回乡的机会带一些大哥种的蔬菜回城。那菜,吃起来真的跟城里买的不一样,许多菜有记忆中小时候的味道。
老家并不是山区,并不偏远,没有征地没有拆迁,农民们只能靠种地或者外出打工、做点小生意谋生。村里,乃至附近的村子,都没有任何企业。温饱虽然没有问题了,但还是穷。村后那条泥巴路晴天一路灰、雨天一地泥,2013年才在县里的帮助下修成了水泥路。
穷是穷了点,生态保住了。我常常想,没有企业去投资,故乡还是昔日那样农田满眼、菜粮满地,不曾沦陷在各种小化工厂的包围中,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这么好的生态种出来的菜粮,却卖不出去、卖不出好价钱。
大哥种水稻的那块地,近百年都是种棉花和蔬菜,不曾种过稻子。今年又菜贱伤农,村里有几户改种了稻子。五月二十九日,乡间已经三十好几度,我看到大哥大嫂顶着烈日在地里打围灌水准备播种。今日,他告诉我,再过十几天就可以收割了。
一块地,一百年只种过一茬稻子,难得;大哥一辈子,第一次种稻子,难得。期待着,品尝大哥种出的新米。
诸君,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