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单
蓼水是家乡花园的一条河,花园则在湘西南的雪峰山安于一隅 。
蓼水之名,得于河边疯长的一种草。这种叫蓼的草大多为红色,生命力非常顽强。蓼草多了,河也随了这个名字。
这条河是花园的母亲河,也是上下游众多乡镇的母亲河。共和国建国之前,陆路不通畅,蓼水便成了家乡乡民连接外界的重要通道。
我的姑爷爷,就是这众多乡民的一个。姑爷爷生活在蓼水发源地隔壁县绥宁的大山中,曾以放排为业。
所谓放排,是将树木并排捆扎,每当蓼水汛期,姑爷爷和他的乡亲们就如一个个高傲的将军,站在排头,迎着蓼水的汹涌波涛,去往宝庆府,或更远的汉口。
蓼水就是威震数省的宝庆排帮的众多训练场之一,这个排帮,后来影响了曾国藩的湘军,影响了众多辛亥革命先驱。
小时的我,总觉得蓼水的最远处就是另外一个和花园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常坐在蓼水旁边,叠数只小纸船,或放一个漂流瓶,希望很远很远下游的人看到后与我联系。
现在想来,也许我天马行空的思想,从那时就被蓼水影响了。
我家在蓼水边有一块水田,其实河边的水田并不好,因为土地含沙多,只有像我爷爷这种认为吃亏是福的人才会要。
夏季的早晨,父亲背着喷雾机,去给这块田中的禾苗杀虫。我总是像一个跟屁虫,很早就起来一起去到田中。
父亲劳作,我则忙于土木大业。我在田和蓼水之间挖出一条小渠,然后再将田埂挖开,让田中为数不多的水流到河中。毋容置疑,我被狠狠批了一顿,父亲则吃力地再从蓼水中取水倒灌田里。
这是我童年乐此不疲的游戏,我似乎很喜欢这种和父亲猫捉老鼠的感觉,看到父亲为此怒发冲冠之时,我却许下下次再挖一条水沟的愿望。
夏日的蓼水边,我的窃窃自喜,和父亲的无言以对,让蓼水生动起来。
未到汛期,蓼水并不深,浅处只淹到小腿中间。河底的鹅卵石,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下,如金子般闪闪发光。
热极的午后,我会一个人偷偷跑到蓼水,将整个身体全部藏在水中,遥想着外面的世界,一躺往往就是数小时。
蓼水边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当时的小姑和姑父恋爱时就经常在此,为了避嫌,他们往往会带上我。
长大后的我,才知道当时他们应该是多么不情愿带上我这个灯泡,可又无奈之极。
我和小姑、姑父经常坐在蓼水边的山坡上,远处,是蓼水前行迈步的声响。小镇确实少了恋爱的场所,所以蓼水就成了众多青年男女的见证人。
蓼水的对面,有一座大山,至少有千米之高。山下沿河坐落着很多民居,因河不宽,对面的犬吠鸡鸣,大人呼唤孩子的急切,都能清晰地听到。
我经常在想,对面的民居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直到我上学学了桃花源记之后,我想,这莫不就像蓼水对面的世界。
蓼水穿镇而过,似一个温柔的女子,滋润着花园的乡民。我从未听说蓼水汛期对花园造成多大的伤害,这条河,就如一个邻家的姑娘,静静地看着你,默默地恋着你。
长大之后,我顺着蓼水的流向,越走越远。我离这条河有多远,我就发现我对她的思念有多深。
渐渐终于明白,我思念的不仅是蓼水,还有河边的亲人,质朴的乡民,以及采菊东篱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