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单
癫子的家在我故乡雪峰山余脉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出生没多久，小山村的乡邻和癫子的父母就发现，这个孩子脑袋似乎不太灵光。本以为是发育迟缓，时日久了，癫子的父母终于无可奈何地得到答案，这是一个傻子儿子。
既然是傻子，估计名字也懒得认真取了，直接叫癫子。所谓癫子，就是乡邻们认为的疯子。
家乡有句俗语，十傻九疯，话语虽糙，但其理却真，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民众的朴素智慧。
癫子五短身材，长相憨厚老实，却有着一个聪明绝顶的脑袋。傻子油光发亮的秃顶，周围残留着一圈许多未洗的黑发，越发显得癫子的额头宽阔，颇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意味。
癫子为老小，上面还有两个兄弟，因农活和生活所迫，父母去世后，两个哥哥无暇照看这个傻子弟弟，只能由得癫子四处游荡，吃百家饭。
其实从某种方面而言，癫子还算得是个手艺人。只是癫子的手艺不是砌砖，也不是糊墙，而是靠着自己的勤劳裹腹。
癫子专门吃死人饭，每当小镇哪里响了三声炮声，就像给癫子吹了一个出发号。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天晴下雨，癫子总是一跃而起，像离弦弓箭般跑向目的地。
吃死人饭也是有行规的，吃的人只能是傻子，健康人是吃不到这碗饭的。而且傻子们似乎也有不成文的行规，谁家有人过世，第一个到的就独占此处，其他人只得再等三声号令。
癫子比较讲究，去过世人家的家里，他会先买一挂八块的鞭炮，放完鞭炮才进人家房屋前坪。
主家看到这类人上门，也会递上一包香烟。癫子到达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晚上睡觉的地方找好，一般是灵堂门口走廊处。睡觉的床则随处可得，有时候是一张凉床，有时候是一块凉席，有时候是几张硬纸板。如果是冬天，善良的乡邻还会丢给癫子一张准备丢弃的棉被。
家乡有停灵的说法，人死之后，地仙会算个时间，过世者的灵柩在家中停放几天。
这几天，对于癫子而言，就是神仙日子。白天，癫子忙着扛柴火，帮助大厨烧火，同时还要随时将主家的前坪打扫干净。晚上，癫子守在灵柩门口，帮助主家守灵。
而每当吃饭时，主家会给癫子装一碗饭，上面盖菜。有时候，癫子会和大厨用眼神谈好条件，大厨上菜前，就会给癫子留一碗菜。
心好的主家，有时也会给癫子一瓶啤酒。可是估计平时锻炼太少，癫子的酒量不尽人意。舅妈去世时，好事的乡邻吃晚饭时给了癫子一瓶啤酒，结果就是癫子醉后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癫子似乎从不换衣服的，夏天穿一件不知哪里捡来的破短袖，一条肮脏不堪的西裤，脚上却穿着一双凉鞋，两脚之上还穿着袜子，却两种颜色。走近之后，癫子的身上就会发出一股隐隐的酸臭。
不仅不换衣服，癫子估计也不洗澡。不过他倒有一个破旧皮包，像宝贝一样随身携带，晚上则压在枕头下。
有好事者曾翻过癫子的皮包，里面有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还有几十块钱，都是一元的散钱。钱的面额多少，对于癫子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癫子只认识一元的钱。
癫子为过世者守几天灵，主家一般会给他20元钱。并不是所有的傻子主家都会给20元，只有癫子来了例外。
我暗自揣测，应该是癫子会来事，有所得必有所付出，所以癫子每次都买八块的鞭炮，而不像其他傻子，小气得只买个一两元的鞭炮。
再者，癫子做事确实勤快，所谓眼中有活，说的就是他。哪里鞭炮屑堆积起来了，癫子不用叫，立马打扫干净。厨房没柴火了，癫子一趟趟搬运，虽然气喘吁吁，但脚步依然坚定。
癫子只会说两句话，每当干完一个活，他会主动向主家邀功，要得不，得到主家肯定的回答，癫子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回应一句要得。
其实癫子也有爱情。故乡小镇上有三十多个或傻或疯的人，其中有个女性武疯子。所谓武疯子，是会出手打人的。有人去逗女武疯子，她立马拿出一把剪刀，一言不合就要动武。
只有癫子她能接受，乡民们经常看到，癫子和女疯子搂抱在一起，女疯子就这样成了癫子的女友。
后来才得知，有此结果，还是癫子技高一筹。女疯子经常没饭吃，癫子就给他送点残羹冷炙，碰到有人过世癫子赚了钱，他也会带着女疯子来到小镇最差的面馆，为女疯子买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看着女疯子吃得欢，癫子虽然唾沫横生，但他却总会露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小镇不大，所以也不可能天天死人，更多的日子，癫子还是挨饿的。此时的癫子，会跑到镇街，找饮食店讨点剩饭剩菜，虽然可能吃不饱，但好歹哄下肚子，聊胜于无。
实在饿得不行，癫子就会跑回自己的村子，帮年迈的老人挖地赚钱。挖地倒是待遇好太多了，一天一般二十元，不过癫子毕竟不是正常人，干这种活没那么利索，往往人家半天干完的活他得干一天。
不过尽管食不裹腹，小镇倒还从来没有传出癫子偷盗的行为，癫子此举，和其他强奸老人的傻子，小偷小摸的傻子，偷奸耍滑的傻子相比，就更受乡民喜欢。
如此看来，癫子心中还是极淳朴的，一如我故乡的乡民。
而癫子，也在给乡民们增加无数乐趣的同时，帮助了更多乡民。
如果有一天，癫子彻底消失不见，小镇应该还会流传着癫子的故事，这个好笑却不失怜惜，实诚却不失狡黠的义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