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单
从长沙出发,沿沪昆高速行驶七个小时,再转洞新高速,就到了雪峰山余脉深处的湾头桥镇。这个曾经是我童年乐园的小山村,已然成了一块悲伤的所在地。我的舅母,已经和我天人相隔。
从小把我背到大的姐姐们围跪在舅母灵柩前,往日靓丽的姐姐们,由五朵金花变成了枯萎的蔷薇。
听着姐姐们的抽泣声,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啪嗒落在心底。
舅母姓刘名美凤,见字知义,舅母的父母大抵是希望这个女儿长大后成为一只美丽的凤凰的。舅母家姊妹众多,按照我家乡乡民们对孩子命名的惯例,舅母她们姊妹名字均带有美字。
这在我家乡倒颇为正常,淳朴的乡民大多文化不高,所以孩子的名字多带这些常见的溢美之字。虽大俗,可也大雅。
舅母去世和她生了很多孩子应该是有关的。三十年前的家乡,养子防老、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作为当时优秀青年代表的舅舅却也不能免俗。
舅母一年接着一年生,从大姐到五姐,无奈全是千金。舅舅的观点却很明确,是女孩没事,家里人多是好事。但是还是得不停地生,直到生出一个男孩。
舅母的病,从那时应该就落下了,再加上农村生活艰苦,而舅母又是不到倒床不去诊治的性格,天长地久,日积月累,终于离死神越来越近。
生完五姐后,舅舅和舅母都失去了信心,只能抱养了舅母妹妹的儿子,也就是我现在的表弟。
这个表弟倒成了舅母眼光好的直接体现。表弟孝顺,后来其亲母要表弟回家,遭到表弟坚决拒绝。这也成为舅舅最欣慰之处。
我比表弟大两岁,所以我一出生,因为是第一个男孩,就成了舅舅家的宠儿。我家离舅舅家有十八里地,每次去舅舅家,年幼的我就赖在半途不走,这时,我的姐姐们总会出现,将我轮流背上九里地。
直到六岁前,我都是趴在姐姐们的背上到了舅舅家。也许,这不仅是舅舅和舅母一直把我当成半个儿子的缘故,也是姐姐们遗传了舅母的善良和真挚。
我大点后,表弟也来到舅舅家,我们经常一起疯玩。从舅舅家木屋的东头追赶到西头,踏得木地板震天响,又经常围着做事的舅母转圈追赶。
如此调皮的我们却竟然没有得到舅母的呵斥,舅母总是一脸笑容,叫着我和表弟的乳名,让我们别摔着了。
现在回想起来,舅母对我的爱,不是宣诸如口,而是这一句句轻声的叮嘱,切切的关心。
在我看来,舅母在家是很没有存在感的。我们去舅舅家拜年,舅妈一个人默默地在后厨操持几十个人的饭菜。舅舅去亲戚家做客时,又是总留舅母守家。
舅母倒也不言语,从来也不觉得委屈,就有如家乡的老黄牛,任劳任怨。
姐姐们告诉我,舅母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我对她的好。却让我着实汗颜,我们仅仅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一点点小事,却让老人如此感念。舅母的善良在这类小事上倒体现得淋漓尽致。
外公外婆身体却比舅妈好太多,如今健在的他们马上要过百岁大关。舅母后来得知自己时日无多,除开念叨晚辈外,说得最多的就是外公外婆,按照舅母的话来说,她还没有完成给两位老人养老送终的任务。
此言,是我的姐姐们哽咽着告诉我的。
古语也云,生死由命,我们和舅母一样,确实都抵挡不了死神的判决。但如舅母如此善良厚朴之人,却未届古稀,未免让人感慨上天无好生之德。
愿舅母此去,远离病痛,且直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