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 单
卧铺车曾是乡民们长途出行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之一。家乡位于雪峰山深处,山高林密,筑路不易,公路都是在山体上凿出来的,至于不容易受天气影响的铁路,几十年里,基本上是黄粱一梦。
短途出行,乡民从双脚到自行车,再从拖拉机到中巴车,尝遍灰尘扑面、舟车劳顿的苦楚。
不过此类短途出行的交通工具,也仅限于周边和县内。再远点的省城,短途交通工具就可望不可及了。
卧铺车因为可以躺着最大程度解除旅途疲劳,就因此风靡一时。
上高中时,卧铺车是家乡主流远行交通工具。整个车厢被改装为三排能躺能坐的床铺,前面的人基本是枕着后座乘客的脚臭,车厢中间,留着一条侧身才能通过的过道,有时人多超载,过道中还摆满了小马扎。
由于空间的无限利用,卫生清扫就成了一个难题。所以,卧铺车厢里面,总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酸臭味,和着烟味、槟榔味、胭脂味、脚臭等,混杂一体。
虽然卧铺车如此不堪,但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确实是想坐都坐不了的奢望,直到去省城求学,我才成为卧铺车的常客。家乡的卧铺车多开往省城和珠三角城市,在乡村孩子看来,卧铺车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一种驶向文明的力量。
姐夫曾开过多年到省城的卧铺车,每次听姐夫讲述在省城的见闻,让我们觉得心旷神怡又胆颤心惊。省城汽车南站晚上的小偷总是成为姐夫故事中的主角,以至直到现在,我每次去汽车南站,总不由自主地摸摸口袋,看袋子里的手机是否安好。
姐夫所说的故事倒没有空穴来风,二姑曾经就在汽车南站的卧铺车上休息时,一对耳环被抢走。
家乡到省城有数百公里,没通高速之前,卧铺车只能沿着320国道穿乡过镇,晃晃悠悠八九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而这种穿乡过镇,却让我领略到湖南各地的风情。卧铺车驶进廉桥镇时,浓浓的中药味飘入鼻孔,这个全国闻名的南国药都用她自己的方式让我们记忆尤新。而闻到了刺鼻且带点甜味的气味时,我就知道,卧铺车已经驶进了双峰县城,这个全民生产辣酱的城市,深夜虽已无人劳作,但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个摆在马路边上的大辣酱坛子,让我总觉得别有风味。
到省城读大学后,卧铺车就成了我往返家乡的必备工具。而这种旅客密集的车厢,却让我青春的荷尔蒙无端亢奋起来。
我总是第一个找到自己的铺位,装出一副书生意气的模样,等待着隔壁铺位的乘客。我心中蠢蠢欲动,总希望隔壁铺位上来的是一位漂亮少女,似乎还会发生一段绮丽的爱情故事。
而我的愿望,总是十有八九落空。我曾和老农为邻,老农不断吐痰的过程总让我几近崩溃。我曾和在家乡服役的武警为邻,听他讲述枪决罪犯的细节,毛骨悚然中,却又生怕漏过任何一点细节。
有时我也会期盼出好运,邻铺真如我所想上来一位年轻女孩。本来计划搭讪的我却在美女面前丧失了勇气,待到全车的人进入深睡,我侧过身子欣赏女孩美丽的睡姿,女孩的体香总让我的鼻翼不断煽动。
这样的旅途,则成为我美好的回忆,总能让我下车后开心好几天。
家乡到省城的卧铺车,一般是下午六七点发车,凌晨两三点抵达长沙,中途车会暂停半个小时,让旅客们吃饭上下洗手间。驾驶员总会将车停在合作餐馆门口,然后乘客就被一个个赶下车消费,就算不饿,也必须下车。而有些餐馆则和驾驶员联合,下车不消费使用洗手间必须收费,而在餐馆吃饭者则可以免费。
对于此类行径,我曾是不齿的。而家乡开往珠三角城市的卧铺车,中途停车则更为离谱,驾驶员还会拿着铁棒威胁乘客消费。
卧铺车到了省城,往往已是深夜。有人接站的,或者愿意乘坐高价出租车的,都先行离开。大部分人则继续躺在车内,等待着天亮公交车开通。
此时的车内,旅客们都陷入深睡,偶尔几声呼噜声打破这难得的寂静。而此时的我,总是不能入眠,透过雾气弥漫的车窗,看着停车坪上如士兵般排列的车辆,我总是能够浮想联翩。
直到省城的第一缕阳光刺进我的双眼,刹那间,汽车南站突然惊醒。中巴车拉客的喊叫声,旅客们呼儿唤女的呐喊声,商店老板殷勤推销的套近乎声,和着早摊点揭开蒸笼磅礴而出的热气,混合成为都市早晨的第一声呻吟。
随着高速公路的开通,家乡到省城的时间从八个小时缩短为三个多小时。而卧铺车,也因为安全、交通便利等原因,彻底从乡民们的生活中消失。
而我们在高速上快速行驶的时候,再也没有满车药香,再也没有那辣中带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