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小康》杂志社
9月8日,《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驱车通上山顶,一路走来发现,这个已获国家级4A景区称号的国家森林公园却还是一个靠人工验票、电网没有完全覆盖的景区,不仅与其称号不匹配,还对游客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
一个可以为地方带来就业增收、促进经济发展,且具有天然资源优势的国家级景区,为何在管理方多年的努力下,依然是一盘“烂棋”?
“世界工厂”中心的“天然氧吧”
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地处珠江三角洲东南部,距樟木头镇中心1.5公里,距离东莞市区约40公里,总面积657.18公顷。2009年12月28日,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荣获国家4A级景区称号。
不过,无论是国家森林公园还是4A景区的称号,都没有给观音山带来驰名的效果。2020年,在管理方的精心策划下,一则天价征联,观音山顿时成为旅游界的一匹黑马,冲上热搜,成为国内网红的打卡目的地。
在山顶观音山广场入口处的牌坊上,上联金色大字雕刻“观音山上观山水”,下联写着“征下联悬赏108万元”,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管委会主任陈景玉向《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介绍说,继70万元征联没有征到理想的下联后,今年将赏金提到至108万元,每个字价值超过15万元。“我们希望能让更多的楹联爱好者、有识之士参与其中。”
据了解,上联“观音山上观山水”是由广东楹联学会会长邹继海于2014年所出,活动开始时,景区给出的悬赏金额只有5000元,因为在过去的五年里一直没有理想的下联出现,于是在2019年,赏金变为7万元,2020年调高到70万元,2022年再次提升至108万元。
天价征联给观音山带来了知名度。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董事长助理吴浪告诉记者,高峰时一年的游客量超过100万人次。这两三年因为新冠疫情的影响,游客量一般是在40万人次。
9月8日傍晚,记者在人群中随机找了几位正在爬山的游客聊天,一位60多岁的游客告诉记者,他是本地居民,叫蔡贤(化名),就住在山下的石新社区,“说起观音山,我最有发言权了,一是我就住在离这儿不远,二是我亲眼见证了观音山发展的20多年。凭心而论,观音山的兴盛,对我们石新社区的居民是百利无一害。”据他介绍,观音山对樟木头镇户籍人口免费开放,当地村民随时可上观音山公园散步、闲玩。旺盛的人气还带动了景区周边第三产业的稳步发展,推动了当地经济日渐繁荣。
在山下,当地一位开饭馆的村民说:“这两年因为疫情影响,生意差了好多。早几年,我们的生意每到节假日,人气旺,做什么事都好做。据他反映,村里除上外出上班的,年纪较大的村民多数是靠观音山游客来增加收入。
蔡贤说,东莞一直被称为“世界工厂”,给外界的人总是一种除了机器厂房就是高楼大厦的错觉,很多人都想不到,在‘世界工厂’的中心还有一个国家级森林公园,天然氧吧。”
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董事长黄淦波说:“接手观音山20多年来,观音山积累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及品牌影响力。与此同时,公园依托森林资源,积极探索森林养生、森林体验等健康旅游新模式,加快发展多元化、多层次的森林旅游新业态,助推新旧动能转换,守住绿水青山,留生态名山、文化名山于后人。”
作为观音山发展的获益人,蔡贤也有意见,“你能想象这个4A景区还是靠人工验票吗?一到晚上,有些山路连路灯都没有。”
事实上,观音山目前不仅验票等智能化设备无法使用,一些游乐项目也因为没有通电而无法正常运行。吴浪说,从山脚到山顶有6.8公里,只有山脚往上1公里的范围内有市电,景区近80%的面积没有市政电供应。“这个事情,我们与南方电网东莞市供电部门一直在协商,都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
吴浪向记者介绍说,广东观音山创建20多年来,共计向国家交纳税款超过3000万元;为社会提供就业岗位10000多人次;国内60岁以上老人、当地居民、现役军人、人民警察等免费入园旅游折合款项达1亿多元;同时也为当地扬了名,优化了当地生态环境,带动了当地经济繁荣发展。如今供电、修编、违建等诸多问题却导致观音山的发展停滞不前。
一腔热血的“梦想家”
一个看似利政府惠民的国家级森林公园,发展缘何会陷入困境,这还要从头说起。
一座荒山,到一座知名的国家森林公园的转变,黄淦波用了整整20年。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整个东莞经济高速发展,位处东莞东南部的樟木头石新村(后改石新社区)也在图变谋发展。
“那时一大片山林完全是荒废了,对村集体和村民都没有带来多大的作用。老书记想着可惜了这一大片山林,不如靠山吃山,在世界工厂的腹部搞旅游开发。遗憾的是,经过两三年的努力,项目还是因为资金和管理能力的局限,最终夭折了。”从1995年到1998年,时任石新村村书记的蔡伟友和几个村干部以村集体的名义对观音山进行开发旅游项目,但三年多没有效益,上级领导和村民都没耐心等了。在那个年代,在东莞那样经济迅猛发展的地方,时间就是金钱,个人投资可以忍可以等,集体投资不见效益就会招惹麻烦。
后来,村民就举报说村干部胡作非为,将该项目搞成了一个烂摊子,没办法收场,要求上级有关部门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蔡伟友面临巨大压力。在资金链断裂和村民的咄咄逼人状态下,村书记也是情急无奈迅速调整思路,通知所有村干部广泛撒网,想要找一个接盘的人,把这个项目卖掉或者承包出去。
蔡贤回忆说,当时,村里投入了数百万,很多设施也烂尾了,其中观音山广场上的那个观音石雕也只建了一半,村民认为投入了那么多资金却不见效益,怨言颇多。而要继投入,资金上又难以为继,项目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村书记和村干部们在东莞市范围内外找了几十个企业家沟通,均没有下文,大家都不敢接手,几乎都不看好,甚至判定这个项目必死无疑,急的村书记和村干部们像热锅上的蚂蚁。
彼时,黄淦波已经下海经商若干年,也颇有成绩。与蔡伟友相识多年,经过多次刻意约谈后,他竟然动了心,签下了50年的承包合同。时间是1999年11月30日。
石新居委会与黄淦波签订的《东莞观音山森林公园联合开发合同书》(以下简称《联合开发合同》),约定:本着互惠互利、优势互补、团结合作、共同发展的原则,经双方合作商定,联合开发东莞观音山森林公园。
“我的家人以及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劝我别去掺和,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第一,我没有做过旅游,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第二旅游项目是投资大、见效慢,搞不好容易前功尽弃、血本无归。”不过,黄淦波最终还是力排众议,以“保护生态环境、保护森林、珍爱自然”的坚定思想,义无反顾地接手创建已经成为“烂摊子”的观音山。他想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唤起人们对大自然的向往,触发人们增强保护生态环境的信念。
经营权之争导致公园修编停滞5年
凭着一腔热血签下了承包合同,但要盘活项目,让观音山发展走上正轨,却是困难重重。
黄淦波说:“我经过慎重考虑,觉得保护生态环境、做生态旅游这个是好事。虽然我以前没有做过,但是它毕竟有几个好处:一是为后人保护了这片森林;二是它可以为这个地区带来文化的提升;三是它可以发展旅游产业,带动周边各个产业的发展。”
也正因为当时石新居委会急于找人接盘,而黄淦波又初涉旅游开发行业,在合同上虽然明确了开发范围的四界,但却没有附上红线图,就这样确定了观音山的开发区域,也为后来一系列的争议埋下了伏笔。
《联合开发合同》签定之后,黄淦波着手森林公园建设的推进,在地方政府的协助下,2000年12月,东莞市政府批准成立观音山森林公园。2001年6月,主体高33米、横截面宽10.6米、重3300多吨,由999块0.5-8吨的福建莆田优质玄武岩花岗石拼装而成、全部工序均采用人工雕凿并历时3年的世界最大花岗岩观音圣像完工。2005年12月23日,国家林业局印发《国家林业局关于准予设立观音山国家级森林公园的行政许可决定》(2005)54号,准予设立观音山国家级森林公园,定名为“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总体规划。
目前公园的总体规划已到期。《国家级森林公园管理办法》规定,规划期一般为10年。2017年7月,总体规划即将到期之际,观音山公司收到广东省国有林场和森林公园管理局要求其及时修编的函。为此,观音山公司曾在2018年和2020年委托第三方前往东莞,进行勘界等修编准备工作。当地林业局等部门以公园“四界不清”为由无法推进修编工作。
“在开发初期的五年里,地方政府和石新居委都算比较配合和支持,但随着观音山景区知名度、影响力越来越大,与各方各种矛盾就开始浮现。”吴浪说。
2006年6月9日,樟木头镇政府向观音山公司发出樟府函(2006)8号《关于调整观音山森林公园规划和经营方式的函》,提出:你公司承包开发观音山森林公园以来,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把观音山森林公园打造成著名旅游胜地,并于2005年12月经国家林业局批准升级为国家级森林公园,为我镇作出了较大的贡献。为充分利用市政府有关政策,争取市财政支持,把观音山森林公园做强做大,实现与你公司的双赢,我镇政府拟按市总体规划要求对观音山森林公园确立新的经营方式,由镇政府担任经营主体和投资主体。同年10月10日,樟木头镇政府向东莞市政府请示,决定收回观音山森林公园的经营权,由镇政府担任投资主体和经营主体。同年11月21日,东莞市政府办公室就樟木头镇政府的来文做出东府办复(2006)912号《关于将观音山森林公园纳入全市森林公园建设规划问题的复函》。同年12月6日,樟木头镇政府向观音山公司发函请其将相关资产、帐目清理清楚,备齐所有资料,交中介机构进行评估,待评估结果出来后再商讨股份、经营权、补偿等有关问题。
但在此后双方的沟通中,因股份、经营权以及补偿等问题没有达成一致,谈谈停停几年,没有实际进展,目前的实际经营权仍在观音山公司的控制中。
值得一提的是,当黄淦波签完承包合同没多久,原来的村书记蔡伟友和参与项目的村干部几乎都被撤职,齐刷刷的换了一批新领导班子。随着村领导班子的更换,发展思路和理念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2010年2月1日,石新居委会向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起诉黄淦波、观音山公司,请求解除石新居委会与黄淦波、观音山公司于1999年11月30日签订的《联合开发合同》及2001年9月5日签订的《协议书》。在四年的时间里,几经起诉、上诉,从东莞中院打到广东省高院。2014年1月,广东省高院做出终判决:石新居委会提出的证据不足以证明《联合开发合同》不能继续履行,故双方当事人应继续履行合同。
从此,多方的争议从幕后逐渐走向了台前。
站在观音山高处,五组高压线和塔基耸立在山林间,但是,观音山并没因此获益。“我们已经花费上百万元建设了变压器和配电房,离市电就差几百米就能接入,但供电部门就是不给批。”管委会多次向南方电网、东莞市供电局、樟木头供电分局及地方镇政府反映实际情况,但都没有得到解决。“所以有你现在所在看到的人工验票,部分山路路灯不亮,空调不用的现状。”陈景玉如是对记者说。
就在山顶的观音山广场入门左侧,一个小屋子里嗡嗡作响,与雄伟的观音石雕、观音寺明显不协调。吴浪告诉记者,这是山上数个发电机房之一。
针对此事,《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专程前往离观音山十分钟车程的樟木头供电分局询问情况,相关人员告诉记者,“并非是我们故意不给观音山供电,是观音山公司手续不齐全,我们没法给其供电。”此前2022年2月,广东电网东莞供电局书面回复观音山公司称,目前已供电于观音山公司红线,红线范围内用户用电设施应自行建设维护;观音山公司2003年报装用电,至今一直正常用电。
在红线外,所有设施都只能观音山公司自己柴油发电。
2021年7月,由樟木头经发局牵头组织的观音山供电协调会的会议纪要显示,供电部门不给供电的主要原因是,观音山没有提供业主方(即石新社区居委会)提供的相关手续,同时山上部分建筑手续不全,或为违建建筑。
9月8日下午,记者前往石新社区党群服务中心联系党委书记蔡树生、副书记蔡远军进行采访事宜,因外出未果。服务中心相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石新社区户籍人口2000余人,80%都为蔡姓村民,外来人口近两万人。2010年2月,石新居委会也是执行镇政府2009年4月8日党政班子联席会议的决定,向法院起诉请求解除《联合开发合同》和《协议书》。“好好的一个公园,村里、镇里、公司三方好好配合经营,为当时村民谋福利多好啊,为何要搞得如今鸡犬不宁?”
蔡贤也表示,“观音山从最初由村集体开发,到烂尾成烫手山芋,找到黄淦波接盘,建设好、申请了国家森林公里、4A景区的等称号后,又想要回来自己经营,确实有点过河拆桥,不道义,寒了人心。”
“观音山事件历经20多年,有历史遗留问题,也有利益争夺因素,错综复杂。”东莞市委一不愿具名的官员告诉《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当时东莞主政官员为了私利,用了各种手段,目的就是夺回观音山的控制权,然后再交由亲信开发房地产项目,其中包括指令石新社区在东莞基层法院起诉观音山公园,要求终止双方于1999年签订的合作关系,然后通过直接干预司法,而他们没想到是因公园价值远超过13亿元,因合同所涉金额巨大,符合省高院立案条件,给予了立案。“操盘者没想到观音山公园竟会跑到省高院起诉,打乱了其如意算盘,后又用以‘西气东输’的名义,强迫天然气管道从公园中间横穿过去,导致发生2012年2月15日‘西气东输’工程1500民警护驾开工在观音山埋设输气管道的恶劣事件。
伴随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多年缺电、修编停滞的,是针对公园经营权等问题的多方角逐。“石新居委会一直无理由地拒绝盖章。”在观音山公司看来,用电、修编等事宜得不到配合,或与石新居委会及个别领导试图收回公园经营权有关。
20多年来,观音山公司与石新居委会、地方政府相关部门经历了50多起诉讼并结下恩怨。未来,这座国家级森林公园的发展路在何方,如何突破瓶颈,走出困局?黄淦波及其观音山公司都深感迷茫。(完)